浩昌最终这般说道,随即便在三人的目送下离开。
“我会给你写信的,你要记得回信知道吗?”身后,少年朝他喊道,“约好啦!”
郭浩昌扭头向他笑着应了声,跟着转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巷角。走出巷角的一瞬,男人脸上笑意骤敛,眸色忽地一凛,前一刻还萦绕在他身上的柔和氛围倏然间消弭殆尽。他心中暗忖了一遍先前收到的任务信息,随即立时踩着不引人注目的小径朝着城外奔去。
在遇到辛家人之前,郭浩昌从未去想过自己活着的意义,他与大多数同门一样,只是将自己视作了一把杀人的刀。即使偶尔也会冒出一星半点正常人该有的情绪,但更多时候,他都不过是师父养的一条听话的狗。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想回去的地方。
那天少年靠在他身上声情并茂地描绘着日后要去游历的地方,郭浩昌才忽地觉察到,原来他曾经所习以为常的那些,其实自己并不喜欢。
陪着辛泽于各处游历,好像更符合他当下的心境。
那夜的念头如野草般在他干涸的心底迅速扎根生长,直到临走时辛柝二人的那番话,那棵肆意疯长的草才倏然一滞,紧跟着,微颤着,绽开了朵暖色的花。
郭浩昌在那一刻,做出了决定。
替师门无偿完成三件任务即可自行离去。这是很早以前就立下的规矩。
三件任务被称为‘路引’。与他们先前接到的那些不一样,每一个‘路引’都是九死一生的难度。师门不会提供任何情报,也不会有任何旁的协助,从始至终,能依仗的只有自己。所以又有人说,这‘路引’,应是黄泉路引。
但不管是黄泉路还是地狱道,他都得闯过。
在离开泺城完成了寻常的任务后,回到师门的郭浩昌便立刻向坐在正堂的老者提出了要接下‘路引’的任务。
鹤发鸡皮的老者专注地忙活着手里制毒的器皿,闻言只淡淡地‘嗯’了声,连眼帘都未掀一下。
他像是早已知道郭浩昌会作出这个决定,又或是根本不在乎他作出的这个决定。老者只是不知从哪儿摸出张信笺扔给了郭浩昌,“去吧。你若是有命回来,就随你了。”
郭浩昌面不改色接过那张信笺,沉声告退。
此后数月,他于血水里打滚,在刀锋下求生,几度濒死,但只要想着他还有要回去的地方,还有人在等着他,便生生靠着心中的念想一次次从阎王手里抢回了自己的命。
只是即便如此,他耽误的时间还是太久了。
少年寄来的的信从最初的寒暄到后来的催促,字里行间透出对他的不满与怒意日渐明显。辛泽指责他说,他迟到了,立春已过,正当酷暑,但他还是未能前去接他。
于是郭浩昌只能不住地道歉,安抚,承诺一定会尽快去接他。
替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他读信的小师弟一如既往地木着张小脸学着他的笔迹回信,末了却在寄信时将信撕了粉碎。在那之后,郭浩昌便再没收到过来自辛泽的书信。
他以为是少年恼了他的失约,当即便又托小师弟接连写了好几份信向辛泽道歉,但仍旧未能得到回复。
郭浩昌无法,只能将精力都放回了任务上。
三件任务,他已完成了两件,如今只剩最后一件,完成后就能去往泺城。到时再好好地同辛泽赔不是,往后的日子还长,他总能等到少年气消。
霜降前的三天,郭浩昌终于将三件‘路引’完成。
彼时已是深秋,温度骤降,郭浩昌风尘仆仆赶到泺城时,地面才下过一场秋雨,湿漉漉的。路上的行人走得小心,却不时又被当街卷过的冷风吹得一阵哆嗦。
郭浩昌身上还穿着先前任务时还未换下的夜行衣,脸上甚至还留有几道血迹。只是他走得太过匆忙,旁边的人根本来不及仔细打量,他便已经一阵风地朝着辛府所在的东南方向跑去。
眼见那熟悉的青石墙垣越来越近,郭浩昌的呼吸忽地有些凌乱起来。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夜行衣,确定没有什么地方能看出不妥后才略微放松了些。他还记得临行前辛夫人的叮嘱,特地没有换下夜行衣,也是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身上的那些伤。
就是不知辛泽听到自己能长留下来后,会不会消消气。
郭浩昌转念想到自己石沉大海的那些信,脸上泛起了丝轻愁,人不大,气性倒挺大。
短短的距离在他纷杂的思绪中几息就已踏过了,眼见拐过巷角就能见到辛府大门,郭浩昌神色一亮,先前的思虑全被他扔在了脑后,脚下一个箭步地便冲进了巷角。
白色。
白色的缟布,白色的丧幡。
那悬挂在紧阖的宅门上随风晃动的满目的白色,将郭浩昌整个人刺得僵在原地。
他呆愣地看着写着‘辛府’二字的门匾,一时间,竟变得无所适从。
辛府在办丧事,谁的丧事?
郭浩昌迟滞地想,却迟迟不敢再往下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