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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李忘生头上。那人又向二人行一礼,称是此番机缘,定不相负。谢云流与他尽未受礼,只言是一事尽了,不必挂心。
那人看向谢云流怀中婴孩,竟有几分艳羡之情,“能得吕祖高徒养护,此子命已不凡。”言语中已识得二人身份。谢云流只一笑,“人若自苦,万苦不苦。何生菲薄,妄自菲薄。”三言两语,已点出关窍。见他若有所思,不愿拖沓,已转头朝来时路而去。
又入风雪,谢云流问及,方才为他秤骨一算,可有转圜余地?李忘生略一点头,那人命有仕途,却累诗书,年将三六,许有转机。他言语在前,算已跟及,而今乙亥年人,若是虚岁三六,便是……
可这一推,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森然冷意霎时便令他足下一顿,立在原地腾挪不得。谢云流见他神色有异,立时去探他内息,将将把他自窒息般黑洞洞的冥想里拖出。可问及有何异常,李忘生却又说不出一字,他亦不知,看无可看,眼下竟是连方才那人的年柱一字也想不起来了。
谢云流抬手在他眉心朱砂一点,强醒灵台,今日二人俱有所感,不应再强触天机,否则恐引祸上身。伞被他收来弃在路边,一手抱着婴孩,一手则牢牢扣在李忘生腕间,断不让他再去体悟。
李忘生自是信他,只将体肤尽相托付,半晌终神思归体,叹道,“天机不可语,清明不落活。”
如方才那人一般,人谓算命,实则尽是盼着改命。可真若触及天机,人算不可及天算。谢云流闻他言语,已知他不再异样,索性山路难行,便也未松开扣在他腕间之手。
“对了,方才与那小童在马车内,倒得了他姓甚。”小童问及,这位弟弟姓甚名谁,谢云流自是无处可答。解了这婴孩襁褓才知,许是寻常人家无笔墨纸砚,只以油在襁褓内侧书了个依稀可辨的“洛”字,该就是姓了。
“忘生,我欲收这孩儿为徒,你待如何?”李忘生听来却不觉意外,此子与他缘分不浅,或说命有此子也不言过,他便也只说,甚好。
“嘿,那你说,他是先会叫师父还是师叔。”二人迎着风雪,发与眉间皆白,此一问倒像是寻常人家笑语。李忘生听他随口胡诌惯了,只越过这问以问还之,总要先为他取名才是。
谢云流略一思忖,以洛为姓,倒也雅致,名也不落俗才好。只是过于文气浮夸之名,反倒不美。思前想去,此子于这雪大风号之际被他捡来,雪落无草便为洛,风如刀剑也作锋。若人只一命开端凄苦,便索性锋利、再锋利些。
“便叫洛风,如何?”
一名定,命数吉凶冥冥之间便已如榫卯相扣,只是那生死不知的铿锵一响,此时三人俱无从听闻。
四
待归至纯阳宫内,谢云流嘱他早些回太极殿歇息,怀中洛风他以内力相护,倒酣睡如常。李忘生归往太极殿,一时也觉一日之内,境遇颇多,在榻上调息片刻,便理好床榻闭目入眠。
这一睡倒是昏昏沉沉,未得踏实,似是他神思已脱身悬于头顶,看周遭事物俱与醒时无二。梦至清明飘忽,只依稀见一师兄样人唤他起身,声远及近,近而复远,往往返返不似人语,反倒如山谷冰涧之间纵声一呼。他蹬袜着鞋之际,那人便已倏忽数十步开外,玄衣立雪,再唤他前来。
李忘生步履漂浮,如踏云端,一眼望他面目依是不清不楚,眼前朦胧似有纱笼。怪哉,他不知此人姓甚名谁,行止跟前,倒也不欲问他何人,一眼似师兄,一眼又似镜中。只看他脚下积雪平整一片,不似踱步而来,再细细望去,才发觉自己身后亦是如此。
这才是他欲问之事。可未等开口,自他二人脚下,似有人正执刀执剑破雪,一痕生两仪,阴阳合抱。他欲分明,定定看去,只知二人分处鱼眼,谁阴谁阳,谁乾谁坤,谁清谁浊,因这白雪一片,俱难相认。更不知天地茫茫,怎论上下,如何分算天道地道。
然不待他细细相认,刀剑未停,四象分生,八卦俱现,眨眼间便已将二人围裹。这之间有何授意李忘生俱难分辨,待雪稍静,剑稍停,如一人话至哽咽,歇之一息便又提剑再书:庚寅。
此二字为年柱,天干地支,两两相配,周而复始,连绵不绝。他少时读经阅卷,自能分辨四柱,却不知这年柱所属何人。似是要答他心中疑惑,年柱后紧跟着便再书辛巳,后接己亥,这六字既出,刹那间便有如雷鸣耳畔,平地生灾,他已仓仓皇辨出这竟是谢云流的八字。然他少时便为吕祖捡养,无从得知生辰几何,这最后一柱实乃天机,人又从何得知,偏生莽莽然便落他眼前?
一念如霍闪,他不知缘由,无从细想,只道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慌与怖叫他勿看莫听不管,口中已脱出一句“不可算”!身随声动,甫一步踏出鱼眼,那雪中剑痕便戛然而止,任他运气翻涌扬雪一盖,先前所写三柱亦如浪冲细沙,辨无可辨了。
雪砂翻落,似有一人轻叹一声,山风飕飗,他亦不知这声叹中究竟含着惋惜还是放下。那人影如蝶振翅,磷闪飘忽,对镜自观之感已翩然而去。雪中余下两仪四象八卦也层层渐去,似乎从未在这世间留过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