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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哑得厉害,难以听出平常的音色,可必兰.阿敏还是一下就认出了他就是那天从车上掉下去的人,因为他腰侧挂了把鎏了金似的异形算盘。
这就是他命里最敬重的恩人,在这个月华如水的夜晚,因为腿伤疼得受不了,意外地跟他在驿站的走廊里相逢了。
之后牙行的大当家落下了腿疾,而背井离乡的珑溪储君,因为暂时无处而去,就成了这个民间牙行里的跑腿小厮阿岚。
那时必兰.阿敏还没有背上家族的重任,也没有尝过权利的滋味,他是个随心所欲的人,来到了苦屿城东的小牙行,欠了东家大哥一条腿,就替他风里雨里东奔西跑。因为模样长得好看,很快就成了厨房刘大妈的心肝,什么好吃的都要给他留一碗。再加上拳脚功夫不比行里的镖师差,大伯大哥的见了他,也会对他抱抱老拳。
章舒玉对他也好,为了救他折了一条腿,可从来没对他黑过脸。
他喜欢呆在章舒玉身边,因为这人生在人间烟火里,四面八方全是鸡毛蒜皮,什么隔壁家的猪跨栏了、几户开外的狗被人偷偷宰了、谁家的老母鸡被人以觊觎鸡蛋为由囚禁了……可他身上毫无戾气。
这人对行里的谁都不差,必兰.阿敏觉得恰恰是这种一碗水端平的态度,才是最难得的。
不过东家大哥也有很多阿岚看不惯的做法,这人心境宽阔,不爱记仇,被人辜负了也只会反省自己不够耳聪目明,下次再遇着这些瘟神躲开就是,可恩怨分明的必兰.阿敏受不得气,他棒打过城里嫌章舒玉是瘸子的首富员外,也绑架过为了中饱私囊而克扣牙行货物那个师爷家的四姨太,为章舒玉出过很多气,也惹下了很多梁子。
那年秋收,阿岚坐在四面放空的骡子马车上跟章舒玉去麦田里收粮,空气里清甜的麦梗香让他觉得一辈子呆在这个小牙行里当小厮也不错。
可世事从不能如人所愿,冬天的第一场雪到来之前,他外祖父派来的探子辗转寻到了苦屿城,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他姆妈微生律的项上人头,被必兰.征以弑君的罪名下令挂在了天玑台的白塔上,七七四十九天不得撤下。
阿岚眼前一阵发黑,后跌着撞到了挨墙的柜子才堪堪站稳,满心都是难以置信。
他姆妈是祁连山天玑门里的祷师一脉,生性与世无争,毕生以研习和诵祷为己任,传言说她能听到天神的声音,进而向牧民传播福祉,也就是大偃人口中的神婆,这种女人怎么会弑君呢?
从这天起,阿岚就不见了,章舒玉派人找过他一段日子,可是杳无音信,他像一只误入的迷途鸟,一头扑进了和兴元,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此后七年,一步步踏入权力中心的必兰.阿敏再也没有见过章舒玉,他的眉眼变冷了,心也变硬了,可他仍然会怀念那间挤满了老百姓的小牙行,那是他年少的一场美梦,和利益、争斗、权谋通通无关,那时对他好的人别无所求,只是因为淳朴和温厚,所以不去打扰它就是最好的保护。
可回忆是有期限的,微生律去世后的第四年,必兰.阿敏忽然发现自己记不住她的模样了,这种悲哀让他无力,随后他甄选画师,为他母亲、外祖父和章舒玉各画了一幅画,挂在他的起居室里。
这时的必兰阿敏并不知道,他这个留恋的做法才是让章舒玉早逝的千头万绪,他只知道自己心里涌动着一股杀戮的恨意,他这一生中两位至亲至重的人,都死于大偃皇朝这个异心突起的烂摊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