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全是辛酸。但凡境况过得去的人家，谁舍得送孩学戏？戏台上唱尽风千古，无非是博台下爷们儿一声彩，兴的捧你一声“老板”，不兴的，撂一句“戏”，把你踩作脚底下泥。俗话说：人分三教九，这九还分三等，最下等的，那叫下九，九个行当，排第一的就是戏，那是和贼盗娼撂作一堆儿的，最下贱的地位。纵是成了响当当的角儿，大分人攀亲故的时候，也仍然以家有戏为耻。白喜祥唱了半生的戏，明世事，常以之惕厉自省，也反复教导徒弟要省克己，谨言慎行，为戏争这气。

等到秋风刚起，樱草就抱着竹竿把枣树上还未长成的小青枣打个光的时候，白喜祥一家，已经见怪不怪了。白喜祥得街门，安然地看着落得满地的枣儿，回对三个徒弟说：“今年没枣吃了。”施施然回房去休息，眉都不动一下。

“孩儿他大爷，不如您也教樱草学戏得了，给她正经活计。”乔三婶跟白喜祥念叨：“长得多俊啊，将来光这扮相就没人能比。”

白喜祥笑笑：“不行，伶人本就难，坤伶更是难上加难，冒蒙儿的教人家学戏，将来人家爹娘不骂化了我。”

☆、第一章蜈蚣岭

书房案上，画金鱼的罐敞开着，空空，可怜地搁在那里。这个罐里装的当然不是什么金鱼的茶，也不是普通的末，是白喜祥心的东鸿记茉莉三熏。

而且学戏那苦，不是贫寒人家的弟，还真难承受得了。门第一项，撕：背靠着墙，脸儿朝外，两伸直撕开，磕膝盖绷平，用盆住，一香一香地耗着；第二项，下腰：两分开站稳，上朝后仰，什么时候练得手能扶着脚后跟了才算成……当初三个徒弟刚门那时候，就为撕这一项，竹青哭得死去活来，一边耗一边嘶哑着嗓喊：“爹啊！娘啊！让我死了吧……”玄青和天青虽然咬牙忍着不声，泪也是劈里啪啦往下掉。

！”

现在的他们，腰已经柔韧得多了，但是仍然不能懈怠，清晨起后，压，耗，踢，耗，下腰，耗腰，虎，抢背……每日都要练足几个时辰。这些功课，要伴随他们一辈，稍一停歇，功就了，“一日不练，自己知；两日不练，师父知；三日不练，座上知。”只要你是着唱戏这一行，这一生，就得把每日每夜，整个心，毫无保留地搭在里。

秋后的日，得已经很晚，早上五六钟的时候，天还没全亮，暗灰的天空中，依稀能看着一颗颗的星星。白家的小院，照例是早已闹闹了，樱草穿一粉红的夹袄夹，蹲在堂屋前的檐廊底下，傻呵呵地看三兄弟踢四门。三个光跣足的小，都穿着短打褂，腰里扎一条板带，两膀端平，围着院遛圈，两条踢起各式：向前踢到额叫正，向侧踢到耳畔叫旁，踢到对面一侧的耳畔叫十字，划着圈踢到手掌心叫月亮门……三兄弟里，腰最好的是天青，每一踢都能轻松到位，啪啪作响，樱草看得开心，轻轻地跟着拍手儿。

“纯一小槌，这也大惊小怪。”竹青嘟哝着：“看小爷我蝎了虎撩门帘——一小手儿给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