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林郁苍一时想不什么反击的招数来，“死丫，走着瞧，别犯在我手里。”

林墨斋还在努力维持着从前的气派，整日带着谭五孙六那一伙善扑营的旧人，去骑猎，闲时在家里把玩留下来的那些老件儿，会客清谈，鸦片。他已经过了甲之年，仍然忙于生儿育接续香烟，接连又纳了三房姨娘，可恼天不遂人愿，一直没生第三个儿来。对女儿，他仍是威严有余，慈不足，不过现在樱草大了，不再在乎这些，很多时候，看着爹爹那样煞有介事地延续着古古香的老讲究，甚至觉得爹爹有可怜。他始终还活在他的时代里，那个早已被民国打到棺材里的、带着一陈腐味的时代。

她已经长大了，一颗心，整个人，都生得活泼而壮，这小伎俩，伤不到她。生活中的影，终于被她一地扫尽，就连困扰她多年的恶梦，也早就灰飞烟灭了呢。说来也奇怪，这桩癔症之所以治好，竟然不靠医，不靠药，靠的是天青哥那面小铜牌。分别那天，他亲手将它系在她的颈上，从此，一直都贴在她的前。每晚她攥着它，就可以带着充足的信心睡，像吃了传说中的定心，安神散，护符，心里一片踏实安定，那拐的黑影，从此再也没能前来侵扰。

“这算什么呀，姑娘不知，整条胡同的地产，都卖个差不离儿了。”朱妈悄悄告诉樱草：“不怕跟姑娘直说：坐吃山空啊。这些年，一项都没有，合府都在吃祖上的本钱。”

“园西边那个跨院，整间房都空了，原先不是摆满了瓶瓶罐罐的？还有李四爷胡三爷他们，年纪不大呀，怎么就打发回家了。”

樱草反复读着这铜牌上刻的字。她学过，知它来自一篇祝颂的祷词：“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蹇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像月亮圆满，像太东升，像南山稳固，像松柏长青，大的永恒的生命力，千秋万世地传承。永恒，这是人生最切的期待了吧？无论尘世间多少喧扰和困苦，都执着地祈求心安康，岁月宁定，永远焕发着生机。短短的几句话里，蕴涵了多少期盼与，是以一颗怎样的炽之心，面对这纷无定的人生。

二姨娘三姨娘，都还是原来的样。三姨娘倒还温良，掌家的二姨娘，还是那么笑里藏刀。不过现在樱草成年了，又是洋学校里念书的学生，二姨娘对她，多少忌惮着些。只有二哥林郁苍，照例是一见樱草就要生事。

北平麻状元胡同。樱草惊异地发现，阔别六年，家里有了很大的变化，虽然宅第还是原先的宅第，但是许多熟悉的东西和人，都不见了。

“呦，可把我吓死了！”樱草仰大笑而去，剩下他自己恨恨地呆站着。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没了娘的野丫，”他笑嘻嘻地凑过来：“又赖到我们家来了？”

小小的铜牌，已经被挲得黄澄澄地发亮。天青哥说，这是他娘留

樱草猛地回，吓得他向后一缩。他比樱草大三岁，个却没多少，胖得满脸横，小睛里闪着蠢钝的光。

“二哥，你还真是不成。”樱草冷笑：“快二十的人了，还只会说这几句？变样好不好？你以为这样能伤着我了？”